[短篇]无题

创作来源：ヘッドライト テールライト——中岛みゆき




我缓缓登上公园的石阶，一步步地向上走着。

冬日清晨的寒风吹过，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，但我还是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。

对我来说，这么早就跑到这里来散步，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以往的这个时候，我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呢，以便争取更多的一点睡眠时间。学生放假时睡懒觉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……

啊～好困……

没办法，昨天实在太累了，吃过晚饭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，我记得那个时候应该是刚过六点才对，结果今天早上五点多就醒了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，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，郁闷之下，只好起床。

可是起床之后也没有事情可做，外面还是一片黑呢，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，闲极无聊的我决定出去走走，这样总比闷在家里好。

于是，我穿好外套，去了附近的公园。


这座公园完全是开放的，没有任何的时间限制，只要想来，任何时间都可以，所以也成了许多人带着宠物散步的绝好场所。即使是这个天色还暗的时候，也有人带着宠物在这里遛弯。

口中吐出的气化为阵阵白雾，我搓搓手，捂了捂耳朵，继续缓步走着。

我现在正走着的这条林荫道，在全市都是非常有名的，特别是一到夏天，路两旁都是绿色的一片，而现在，树叶都落光了，光秃秃的树看上去有点煞风景。

不过平时也不常来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，今天也只是例外来一趟，就不关心什么景色了。

人们常说，这个时候经常能看到许多平时看不到的情景，我现在觉得的确是真的。

远处有个人在慢跑着，估计是晨练吧？这么早就来晨练，真是有毅力……

还有一个人就蹲在一旁，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，我好奇的探头看了几眼，也只是看到那好像是个相机而已，大黑天的，摆弄相继要拍什么？如果说要拍太阳升起的话，还有好一段时间呢。真是个怪人。

我继续缓步走着，时不时地四处看看，尽管什么也看不到……

这条道的尽头，是一大片喷水池，那是这个公园的有名景点，许多人白天来这里都争相拍照，对我这个生活在这旁边好几年的人来说，完全搞不明白那里究竟有什么好的。

冬天，天又黑，那片喷水池估计也就像个沉寂的池塘一样无聊吧……


走到喷水池边，我按着栏杆看着那里面，什么都看不见，绕一圈，然后按原路走回去好了，回家时估计也正好是吃早饭的时间。

“孩子，这么早就来散步，真是不多见啊。”我绕着池子走了一半时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。

我看了看四周，也就是二米远的地方，一个老人坐在长凳上，大概就是他在说话吧？

他在和谁说话？

我又看看四周，除了我和他以外，没有别人了……

“呵呵，孩子，别东张西望了，我就是在和你说话呢。”

“哦。”我傻乎乎地答应着，走了过去。

“你是第一次早上来？”他问。

我点点头。

“我每天这个时间都来，还没看到过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呢。”

“哦。”我还是傻乎乎地回应着，因为我完全不懂这个老头是怎么回事。

“孩子，没事，我只是个糟老头子而已，每天一个人也怪孤单的，今天正好看到你，想和你说说话，也算是你我有缘吧。”

……谁和你有缘。而且也不像就是说话那么简单……

“嗯。”我嘴上回应着，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敷衍几句，赶快说完话走开。

“呵呵，既然这样，也别那么拘谨了，来，坐下坐下。”这个老头向右边坐了坐，把我的位置留了出来。我也就随之坐下。

“怎么样？是不是不觉得冷？我刚才可是坐了半天了，椅子都热乎了。”老头爽朗的笑了起来，不过他可不知道我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呢。

“嗯，挺暖和的。”

“今天天气挺冷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穿这么厚衣服出来散步？”

“嗯，没事。”

“是不是冷的睡不着觉，所以出来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怎么想起来这里了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哈哈，你这个孩子可真有意思。”老头又笑了起来，不过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。

“是吗？”

“当然了，呵呵，孩子，你是不是不愿意说话啊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没关系，有话就直说吧，我也没那么多忌讳的，我一个老头子，就是觉得早上一个人遛弯有点寂寞，你要有什么不满的话，可以直接说出来。”

“……没有。”

“那好，孩子，我问你啊，今天早上散步，觉得怎么样？”

“没什么感觉，不过有点冷。”

“冬天嘛，哪有不冷的。”

“不过有点太冷了。”

“别说傻话，清晨散步对身体好，何况现在这个天气，也不会影响你的心情，总比夏天好嘛。”

“嗯，确实是呢，夏天太热了。”

“是吧，所以你别看我这个样子，夏天我也不愿意出来呢，就算你说散步有利于身体健康，我也不去，有那点功夫，我宁愿坐在房子里面。我啊，讨厌夏天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当然了。”

“就是说，你……您只有冬天的时候才清晨散步？”

“没关系，孩子，你想怎么叫我都行，什么糟老头子的都可以。”他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口误，不过却笑着没有责备我。

“就算您说没问题，我也不敢叫啊。”也许是稍微有些放松的缘故，我说话也开始随便起来。

“我还挺想听听别人那么叫我呢，这样也算是一种生活体验。”

“这样也算？”

“孩子，你以为呢？那些尊敬的话什么的，我都已经听烦了。”

“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？”

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，干了一辈子工程师，现在退休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我干的那段时间，底下都叫我什么老师、先生的，我也没什么文化，那种文绉绉的叫法我可听不惯，哈哈，你想想看，要是整天有人管你叫老师什么的，你也会觉得全身别扭。”

“嗯，的确是这样，我不喜欢别人那么叫我，听着不舒服。”

“这就对了嘛，那种距离感十足的说法怎么有糟老头子这称呼听着亲近啊。怎么样？叫叫看？”

“还是算了吧，我可不敢，万一您等会儿跟我翻脸，说我不尊敬老人怎么办？”

“哈哈哈，你这个小子啊。”

“呵呵。”我们都笑了起来，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就这样轻松起来。

“小子，你是第一次来，还不知道这样散步的好处呢。”

“什么好处？”

“你看我今年多大了？”

“七十岁？”

“差不多吧，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，退休以后，我经常来这里散步，就是不想让自己再错过那些自己已经错过的东西。”

“错过什么？”

“呵呵，小子，你还年轻，不明白我们这些老人的想法。你想想，假如一个人的平均寿命有八十岁的话，是不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也可以这么算，这八十年里，除去你不懂事的前十年和可能很难再去散步的后十年，还剩多少年？”

“六十年。”

“对，那么你这样想，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情就只能享有六十次了，六十个春天，六十个夏天，六十个秋天，六十个冬天。”

“呃……您能不能再详细地说明一下呢？我不太明白。”

“你知道，有很多花只是短暂的盛开，对吧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每当你错过观赏的时节时，你大概会想，明年还有时间，没关系，错过一次也没什么，对不对？”

“大概是的。”

“如果你总是这样错过的话，等你真正想起要去看的时候，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，因为你已经丧失了六十次机会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大冬天，每天早上还要坚持出来散步吗？就是因为，我知道自己可能不会有太多这样的机会了。”

“……怎么会呢？我看您身体挺健康的。”

“呵呵，你也不用恭维我，年纪都这么大了，我自己还不明白吗？我刚才说了，我是一个工程师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工厂中度过的，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工作，很少有这样的机会，所以我现在才加倍珍惜。孩子，你还年轻，可能不会明白我的意思，但我只想说，在你还年轻的时候，还拥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的时候，不要白白错过，不要放过这样的机会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我刚才让你叫我糟老头子，你说不敢，哈哈哈，也许等我听不见的时候，想要再听都听不到了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

“孩子啊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住你吗？”

“大概明白了……”

“呵呵，那就好，现在的年轻人把享乐放在了第一位，却很少去关注他们真正应该关注的东西，所以，我才想好好和你说说话，让你知道，不要白白浪费那些真正宝贵的东西。”

“我明白，谢谢您。”尽管我不能完全理解清楚老人的意思，但我知道，那对我来说，真的是非常重要的话……只是，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他……


告别了老人，沿着原路返回时，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。

那个手拿照相机的人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，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人。他正在整理设备，把相机装回包中，大概是已经拍完了吧？我有点感兴趣，他究竟拍些什么，所以便走了过去。

“请问……你刚才在拍些什么呢？”

“你问拍些什么？就是日出啊。”

“日出，在这里拍？”

“是啊，你不知道吗？”

我怎么可能会知道……于是我摇摇头。

“就在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，从这里可以拍到漂亮的日出照片，”

“你怎么会知道的？”

“在一本摄影杂志上。我平时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，因为公司总派我出差，所以也就让我有机会去很多地方，拍下了不少好照片，这次来这个城市，正好是满足我拍摄日出的好机会。”

“所以那么早就在这里等？……啊，抱歉，我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
“没事，怎么说我也算是拍到了属于自己的景色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哈哈，你可不要以为拍照就是那样摆好姿势，数一二三，然后按快门就行的简单事情。特别是很多风景，你要选好位置，选好角度，掌握好时间，花费数倍的努力，才可能拍到一张好照片。”

“是吗？这么麻烦……”

“许多风景都是稍纵即逝的，不付出努力，就别想拍到好照片，我这几天每天早上都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过来，对比各个位置和角度，拍了不少照片来积累经验的，否则今天也不会抓到我最满意的照片。”

“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问……这么做，值得吗？”

“哈哈，这无所谓值得不值得，我今天下午还要坐飞机赶回去的，当然要好好利用时间了。这是爱好嘛，自然就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才行，反正嘛，我不觉得不虚此行。毕竟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，或者这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。所以我就是用一张照片，留住那一瞬间的永恒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呵呵，如果你喜欢上摄影的话，就会明白这些了，不说了，我该回宾馆了，还要收拾收拾行李呢。对了，你有电子邮件吗？有就告诉我一下，我会把照片发给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
他离开后，我接着走向公园的出口。

偶尔出来散一次步，却和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聊起了天，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这么说，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，回家去吧。

快到出口时，我看到坐在长凳上的人……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，虽然我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，不过我还是认识她的，今年刚上高中，平时总给我种只知道读书的弱女孩感觉，所以也开始锻炼了？

平时我们也会互打招呼，说说话，今天也就别例外了，我走上前去。

“早。”

她坐在那里喘着粗气，抬起头来，看到我好像有点惊讶似的，不过马上反应过来，“早上好。”

“在晨练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什么时候开始练的？我过去没听说啊。”

“才刚开始没多久呢，我觉得自己平时实在太缺少运动了。”

“哦，不过那也要注意身体，适当的锻炼才行，我看你这样子，好像就有点过度了。”

“啊，没事，我能把握好。”

“嗯，不过，你怎么突然想起要锻炼了？”

“嗯……这也算是一种释放吧？嘿嘿。”

“释放？释放什么？”

“你知道，我们学校是市重点，所以对学习抓得很紧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从我刚一进学校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，强烈的竞争和那种特别浓厚的学习气氛，老师们在争取所有的方式来提高我们的成绩，而我们自己也为了不输别人，一刻不停的抓紧学习。”

“我听说过，是很不得了。”

“可以说，我平时除了学习以外，几乎什么都不知道，每天打交道的，就是课本和习题。我有时就在想，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学习的。”

“大概还是为了重点大学吧。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，不过上了重点大学呢？无非就是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，多赚钱而已。”

“嗯，确实是。”

“我一心扑在题海中，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？那天在吃饭的时候，爸爸突然问我一些关于时事的问题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第二天，我爸妈就让我退掉了原本周末去上的提高班，而跟着他们去爬山、游泳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，人生不能用成绩衡量一切，同样的，分数、大学、工作，无非都是一种生活的方式、或者手段，我拼命的学习，只是为了那种可能虚无缥缈的未来而已。”

“呵呵……是啊，即使明白了植物生长的过程，没见过真正的树木，又怎么可能了解自然。”

“嗯，所以，虽然我的成绩有些下降，不过我却觉得生活开始充实起来了，毕竟我开始接触到了许多真正而实在的事物，或者说，比学习更加重要的东西。”

“是什么？”

“生活。”

“……是啊，生活……”

“啊，都这个时间了，我也该走了，今天说好要和我爸妈一起去郊游呢，等晚上我们再聊吧。”

“呵呵，好的。”

她站起身来，慢跑着走了。

我回味着她的话，已经不像是她说的话了呢，放弃了学习，却抓住了更重要的事情，如何去享受生活，也享受着年轻。

那个老人，没有浪费自己剩下的每一天，享受着生活……

那个拍摄日出的人，为了不错过重要的机会，付出自己的辛苦和努力……

那个女孩，已经明白如何去充实自己……

是啊，他们三个人，虽然说的事情不一样，却都有着同样的目标，并且努力实践着。

生活是属于自己的，为什么不去充实，不去享受，不去把握呢？即使遇到困难，也是可以自己寻找解决的方法的，拥有一个好的心态，抓住自己的梦想，并且为之而努力，这才是生活的真谛吧……

当我回过头来时，已经走出了公园，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。

我抬起头，看到了代表新的一日的，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。